异世界炫彩鹦鹉

因为热爱,所以远离。

Puppet

奶奶,您关注的写手更新了

200粉贺文,一个童话故事

BGM:puppet




雨下一宿了。

 

爆豪胜己蹲在屋檐下抽烟,泥点子溅起来粘在手臂上也懒得管。这是入秋以来第一场雨,木槿的花叶被洗刷得一干二净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墨绿怒涛里几只不自量力的粉帆,风和雨将它们打入枝桠丛生的深渊。

 

他把烟屁股弹进水幕,站起身跺跺脚回到室内。壁炉里柴火潮得一塌糊涂,煤油灯像深海里一群发光的鱼,将海神不为人知的王宫团团裹挟、在沉寂的海底静静等候千百年,只为王座主人睁眼的刹那光华。

 

王座上确确实实坐着什么人——或者说,什么人形的东西。

 

爆豪胜己从矮桌上挑了根细细的搓条,在手里比划两下又放回去换了根更细的。那张面颊实在过于精致,连双眼皮的褶皱都打磨得入微,两腮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肉感,唇纹每道深浅都不同。

 

这张脸三天前就雕琢到了能够上妆的程度,但他总觉得还有哪里需要再改一改。爆豪胜己像个对儿媳千般不满的恶婆婆,今天嫌唇线不够饱满、明天又觉得鼻梁还是太塌;修修改改拖到第三天终于决定开始喷漆,临到近前盯着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别扭。

 

房间常年保持适宜的湿度和温度,即便外面大雨滂沱里面也仍旧气候宜人,唯一的缺点是采光不太好,所幸还有煤油灯作为足够明亮的光源。爆豪胜己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眼角,原本凌厉的线条在他手下软化成春天从雪山融化下来的细水,虽眼睑半阖却仿佛下一刻就将颤动着睁开,该是一双圆润又无害的晶亮眼眸——

 

爆豪胜己停下手,开始上妆了。

 

苍白的躯干喷上温润肤色,膝弯手肘皆是健康的粉;嘴唇是木槿的薄红,上了亮油像屋外的雨覆在花上。至于眼睛、眼睛啊,细细软软的睫毛和一对莹绿的玻璃眼球,从瞳孔看进去有数不尽的繁星闪烁;发丝也是生机勃勃的颜色,像木槿的叶子在雨里洗刷得清透;外衣早早挂在架子上,是荷叶袖衬衫和灰格子短裤,还有一双深褐色的皮鞋和白色毛线袜。爆豪胜己仔仔细细系好每一颗扣子,鞋尖细灰也擦拭干净,蓬软的卷发每一道波浪都停在最完美的位置。

 

可是,还有哪里不对劲。爆豪胜己烦躁地在雨里踱步,泼天的水将他桀骜的短发浇了个透;即便如此也没能将它们压下一分,如同它们固执的主人一样仍旧根根挺立。

 

他要做出世间最完美的人偶,每一道线条都经过千百遍构想,牵线和挂钩要比钟表里的齿轮更精密,每个关节都按照最严谨的比例打磨。爆豪胜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孔、回想卷发的每一个弧度,他确信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出现偏差,可为什么内心的焦虑挥之不去?

 

木槿在雨里哗啦啦地响,水珠将叶片压下一毫又圆溜溜地弹起来,在半空变成一个快乐的透明句号。

 

爆豪胜己将身上的水擦个半干,拿起笔在人偶两颊点上雀斑。

 

雨在窗户上急切地敲,不知从哪个缝里钻进的潮湿秋风将煤油灯的火苗吹了几摇,深海的鱼群倏然躁动起来——王座的主人睁开了眼睛。确确实实同预想中一样是双无害的圆眼,翠色玻璃静静地映着爆豪胜己棱角分明的脸。

 

绿谷出久。

 

他在这一瞬间已经为他起好了名字。

 

 

 

 

绿谷出久不会动也不会说话,除了时常眨眼好像和普通人偶没什么两样。爆豪胜己拿指尖戳他的脸颊,硬邦邦的也不柔软,冰凉凉的没有什么温度,沾了点湿气还有点滑溜溜的。他嫌弃地拿绒布把绿谷出久擦干,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许久没穿过的毛线睡衣给他套上,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再弄湿自己。

 

也不知道绿谷出久听懂没有,反正他眨了眨眼,爆豪胜己就当他默认了。

 

天色渐晚,主妇们提着菜篮从院墙外走过,小豆丁围着她们的裙摆打闹;马车从稍远些的主干道上哒哒地碾过去,铃铛挂在车门上叮铃铃地响。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爆豪胜己从地窖里翻出一把瘦巴巴的胡萝卜和蘑菇,与唯一一颗没长芽的土豆一起炖了锅浓汤。

 

他端着晚餐从绿谷出久面前走过,绿谷出久眨眨眼睛。

 

你也想喝?爆豪胜己一斜眼:看我干什么。

 

绿谷出久圆眼睛又缓慢地眨了一次。

 

爆豪胜己于是目不斜视地端着餐盘离开,过了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回来,将绿谷出久抱到餐桌前摆了个垂着脑袋的姿势。

 

坐好别乱动。他说。绿谷出久翠色眼珠微微一颤,有些艰难地向上移动,半晌才精确对准餐桌另一端的爆豪胜己。

 

怎么又看我。爆豪胜己眼一瞪,绿谷出久好像被吓了一跳,抖着眼皮将视线挪到餐桌中间的蜡烛上。火苗在他眼底跳跃着将繁星统统都点燃,那双眼睛便亮得摄人,仿佛真的有了虚无的灵魂。

 

爆豪胜己低下头吃饭,绿谷出久又抬眼偷偷看他了。

 

人偶师实在困得要命,挣扎着把餐具洗好摆正便一头栽进被褥里,翻过身才想起还有个会眨眼的被忘在餐厅。于是一番天人交战,爆豪胜己咬着牙爬起来把绿谷出久放回工作间的椅子上,顿了顿给他留了盏角落里的蜡烛,剩下的煤油灯全部熄灭,这才爬回卧室睡着了。

 

一夜无梦,再睁眼已是第二天的晌午,阳光明晃晃地穿透疏淡流云,地面上又热起来。爆豪胜己揉着头发抬脚迈过绿谷出久伸直的腿,走了两步又倒回来——昨晚把他放在这儿的时候是这个姿势吗?

 

喂。爆豪胜己边挽袖子边说,你昨晚是不是乱动了。

 

绿谷出久眨眨眼。爆豪胜己又说,原来你这家伙还是会动的嘛。

 

绿谷出久又眨眨眼。

 

爆豪胜己在他面前蹲下身,将掌心垫在绿谷出久手掌下。他仰起脸对他说,来试试抓住我的手。

 

眼睫颤动一下,指关节一分一毫缓缓活动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,爆豪胜己的拇指被紧紧握在微凉的掌心里。

 

 

 

 

冬天要到了,木槿的叶子落得遍地都是。绿谷出久的手指已经很灵活了,却在学走路的时候遇到重重阻碍。爆豪胜己教了一遍又一遍,他却总也学不会,一怒之下给他起了个外号,像个教孩子学走路时气急败坏的笨蛋老爹。

 

废久,迈完左脚迈右脚啊!

 

爆豪胜己眼睁睁看着绿谷出久又要伸出左脚,恨不得打开他空荡荡的脑袋往里面塞一把西蓝花。绿谷出久僵在原地,分不清左右似的歪着脑袋眨眼,半晌才探出右脚点在地上,带着点犹豫和讨好地看向他的制造者。

 

哼。爆豪胜己鼻孔出气,绿谷出久这才放心把这步迈稳了。

 

和大多数父母一样,爆豪胜己最开始教走路时无师自通地想到让他踩在自己的脚上,然而却一直不见成效;于是他改为两手引着绿谷出久一步一步往前挪,可放他独立行走仍是没什么起色。爆豪胜己辗转难眠,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屡屡失败,直到某天突然福至心灵——

 

别看绿谷出久不会说话,其实心眼多得很,每一步都是看清爆豪胜己抬了哪只脚后才会迈出来。第二天爆豪胜己特意迈错一步,果不其然看见绿谷出久也跟着抬起了错误的那边脚。

 

好你个废久!爆豪胜己吊起眼睛怒道,挺省事是吧?

 

绿谷出久缩缩脖子不敢动弹,爆豪胜己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:你接着走,我在这儿盯着。

 

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,绿谷出久连雀斑都黯淡下来;兀自丧气一会儿又偷偷抬眼,只见爆豪胜己一张冷漠的脸如同大理石般坚硬。

 

绿谷出久扶着墙,颤巍巍地认了命。

 

墙上挂钟敲响三下,爆豪胜己起身将绿谷出久赶回椅子上坐好,又搬来矮桌放在他面前。矮桌曾摆满了各式工具,如今都被他收拾进木箱;桌上铺了厚厚的绒布,数千块拼图散在中间,四角已经凑出了个囫囵的边框。

 

六点半之前我就回来。爆豪胜己说,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玩拼图。

 

绿谷出久乖乖点头,爆豪胜己穿戴整齐打开门,想了想还是不放心,又把桌子给他往跟前挪了挪,这才走了。

 

人偶不会说话,这个问题必须解决。爆豪胜己每天到福利院去跟着义工学手语,晚上回家便在吃饭的时候教给绿谷出久;在这方面他好像拥有惊人的天赋,倒是爆豪胜己偶尔还会忘记他做出的某个手势是什么意思。绿谷出久干着急又不会写字,于是早餐后又多了一节读写课。

 

挂钟敲响九下了,门锁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。绿谷出久待在一室黑暗中静坐,他没办法走路又够不到柜子里的煤油灯,趴在桌面上借着月光辨认拼图实在看不清楚,左右闲着没事只好翻来覆去观察自己。

 

那个人嘴唇碰一碰会发出声音,绿谷出久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摸索,啪嗒嗒地几声轻响。

 

不对。碰到那个人的时候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。他低下头挽起衣袖,手指在小臂上试探着敲了两下。

 

哒哒,又是这个声音。他便知道他与那个人是不同的了。

 

还有哪里不同呢?他想起那个人的眼睛是红色,自己的眼睛是绿色;走不稳路摔在那个人身上时他会下意识闭上眼睛,早上从房间里出来时也会揉眼睛。绿谷出久将手指凑到眼前,看着指尖在视野里放大再放大,直到发出哒的一声轻响。

 

哦,这又是一处不同。

 

那个人会叫他废久,读写课上也教他写自己的名字。绿谷出久、绿谷出久。他在黑暗中点点头,又歪着脑袋想起那些书里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名字,可是那个人却从未告诉自己他的名字……是因为他的嘴唇不会发出声音、眼睛不是红色、被手指碰到时也不会合上眼睑吗?

 

绿谷出久盯着自己的指尖,将它凑到眼前又打量许久,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眼睛上。

 

手指触到眼睑和触到眼球时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,绿谷出久没有触觉只能靠声音辨别,一次又一次尝试在手指触到眼睛前就合上眼睑。爆豪胜己开门时正看见他将食指直直地戳向右眼,那气势如虹仿佛不把眼球捅进眼眶决不罢休,一时间吓得顾不上手里的纸袋就扑了过去。

 

拼图散了一地,桌子歪在一边,绿谷出久的腕关节险险被他抓在手里。

 

你他妈干什么!爆豪胜己将他的手摔到一边怒道,想让老子拆了你吗!

 

绿谷出久摇摇头,抬起脸对着他比划:我学会像你那样眨眼了。

 

你的名字,可以告诉我吗?

 

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,爆豪胜己暗红色的围巾从他肩头滑落了半边,被绿谷出久忙不迭地接在手里。他不知道人偶擅自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,只是那双玻璃眼睛竟仿佛有了与人类相仿的复杂神情,连带着固定了表情的脸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。

 

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,也懒得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道理。他将围巾取下来挂在衣架上,转身对他的人偶说,爆豪胜己。

 

人偶歪着脑袋回想自己学过的手语,最后磕磕绊绊地比划道,小胜?

 

另外三个字确实没有学过。爆豪胜己愣了愣回答道,随你吧。

 

冬天的第一场雪落在地上的时候,绿谷出久终于学会了走路。

 

 

 

 

这年的雪下得很大。绿谷出久穿着厚厚的雪地靴在庭院里一步三滑,爆豪胜己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。

 

不就他妈下个雪吗。爆豪胜己咂舌:以后每年都能玩,不差这一次。

 

绿谷出久双眼亮晶晶地转过来,手舞足蹈地问,真的吗?

 

只要你给老子好好戴着手套。

 

我是说……。绿谷出久犹豫了一瞬:我是说,以后每年小胜都会带我出来玩雪吗?

 

夏天还能带你出来看花。爆豪胜己不耐烦地回答:放心了没?玩够了赶紧回来。

 

人偶的表情自他睁眼那刻起便是唇角微勾的一枚笑。受了夸奖也笑、受了批评也笑,天气晴朗也笑、阴雨连绵也笑,偶尔爆豪胜己半夜睡不着到厨房倒水,路过只点一支蜡烛的客厅也见他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笑。

 

也不知是不是天赋异禀,爆豪胜己没费多少工夫就能透过绿谷出久的眼睛分辨他的心情了。受夸奖时那眼睛是闪亮的,被批评时仿佛眼底深处要下起雨来;晴天时苍翠的玻璃映着阳光清清凉凉,雨天时连带着睫毛都雾蒙蒙的。至于寂静无声的夜晚——

 

寂静无声的夜晚,那是他唯一读不懂的眼神。他孤零零坐在烛火前,会想些什么呢?

 

爆豪胜己卧室里的壁炉到了冬天总是烧得很旺。他在一旁搭了简易工作台,偶尔会拿小小的素头练手;绿谷出久过去也从不到他的卧室来,可这天不知为什么,当他对着精灵耳朵修修改改时听到门口一声脆响。

 

对不起!绿谷出久急急忙忙比划,站在原地手足无措。爆豪胜己起身看过去,瓷杯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,一滩牛奶溅得到处都是。眼看绿谷出久要伸手去拾碎片,爆豪胜己想也没想就是一声令喝:

 

你给我起开!

 

绿谷出久僵住了,好半天没敢动,爆豪胜己把一地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
 

他没问绿谷出久怎么突然要到自己卧室,也不想知道人偶为什么会觉得他睡前需要喝牛奶。那之后绿谷出久好像突然怕了他,爆豪胜己竟然体会了一把一言九鼎的皇帝待遇:

 

人偶上妆护理不易,爆豪胜己不让他做那些清扫洗刷的工作,偏绿谷出久好像天生劳碌命,对家务劳动感兴趣得很;那之后却再没见他偷偷把手往水池里伸,也没翻箱倒柜地找被爆豪胜己藏起来的扫帚。绿谷出久一夜之间变成了个漂亮的摆设,活动范围再也没超过自己那把椅子附近的一亩三分地。

 

然而这些在爆豪胜己眼里都不重要。他既能做出一个绿谷出久,就能再做出一个、两个,甚至更多个活起来的人偶。

 

爆豪胜己做人形、做半人马、做蝎尾恶魔、做六翼天使;手掌高、小臂高、半人高、等身高。他日夜不停地尝试,却没有一个能够动起来。又一场雪刚停,他在院子里大发脾气,将积雪踢得七零八落。

 

咯吱咯吱。绿谷出久垂着脑袋,穿着厚重的雪地靴踩着积雪一步三滑,爆豪胜己眉梢一跳,这副蠢样看在眼里更加来气。

 

我好好戴了手套。绿谷出久到了跟前先给他看了一双手,还手心手背地展示那圈灰色的兔毛。

 

这些天都没有偷偷去碰水池里的餐具。

 

晚上我也没有再乱跑,你做的那些小人我都好好地收进柜子里了。

 

所以……。绿谷出久下定了好大决心似的,将一双手颤巍巍地举到爆豪胜己面前:

 

再多好多个我也没关系,但是小胜可以不要讨厌我吗?

 

 

 

 

虽然曾在书上看到过,但绿谷出久从不知道生病具体是个什么样子,因此当第二天爆豪胜己在挂钟敲响了九下还没露面时,绿谷出久终于还是提心吊胆地踏进了那个对他来说是禁地的房间。

 

小胜脸好红。绿谷出久凑近了仔细研究:呼吸好像比平时快些,额头上也有汗……是壁炉烧得太旺了吗?

 

好像是有些旺。绿谷出久犹豫着想把柴火抽出几根,又想起爆豪胜己曾明令禁止他靠近火源,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陷入踌躇。

 

起开……废久。

 

爆豪胜己声音比平时哑上几分,懒洋洋地指使绿谷出久去给他倒水过来。

 

人偶感受不到温度,又被强调要送温水过去,只好烧了壶开水倒在锅里。他记得爆豪胜己说话时嘴边会有白色的雾气,便盯紧了锅沿一点一点兑进凉水,直到看上去差不多才从锅里舀出一杯水送回卧室。

 

呸。恶婆婆爆豪胜己又开始挑三拣四:太凉了。

 

对不起!绿谷出久条件反射先道歉,又被指挥着从架子上取下险些要过期的药片,最后爆豪胜己再次把他赶去烧水:

 

直到我满意为止。

 

中午病号不情不愿下床做饭,绿谷出久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打下手,小小一个厨房兵乓作响,锅铲和汤勺打得不可开交。什么温度要放油,什么温度要放菜,什么温度该加水,盖上锅盖炖多长时间……爆豪胜己气定神闲,绿谷出久眼花缭乱。

 

学会了吗?爆豪胜己问。绿谷出久这时的笑容看上去辛酸又无奈:可是我感受不到温度,小胜,我没办法帮你做这些。

 

听着,废久。他扬起下巴眯起眼睛,刀刻的五官带着天生的倨傲:我说你能,你就一定能。

 

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神奇作用,绿谷出久迅速掌握了配温水的技能,然而在厨房帮手时仍旧一塌糊涂。冬天就要过去了,爆豪胜己早就好得利利索索,却仍不见那张脸上露出除了不高兴之外的任何表情。

 

绿谷出久战战兢兢,生怕自己做错事惹得爆豪胜己不高兴;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惹得爆豪胜己不高兴,于是绿谷出久更加小心翼翼。

 

为什么我就不能感受到温度呢?

 

绿谷出久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漫天繁星。诗人写冬日里连星光都清冷,他却始终不知道什么是冷,什么又是暖。下雪时爆豪胜己掌心的雪花总是很快化成一滴细小的水珠,落在他手心里却仍是棱角分明的六边形;回到室内爆豪胜己坐在壁炉前烤火,他在一边枯坐许久也无法得知身上的寒气是否已经消散在火焰里。

 

废久,去给我倒水。

 

爆豪胜己又在招呼他了。绿谷出久匆忙回到壁炉前待上一会儿,又跑去厨房倒一杯偏热的温水在手里捂三两分钟,这才把它端到爆豪胜己卧室,喝下去刚刚好。

 

这卧室布置得着实简单,一张床一张桌,一个壁炉一把椅子,再加上一盏小小的烛台,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;然而对绿谷出久来说,这里又是最神秘的地方,他知道爆豪胜己每到晚上十点钟便会闭上眼睛,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会睁开。在这期间他会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,有时是怪物丛生的森林,有时是荒无人烟的平原;偶尔还会到诸神的花园去,天使和恶魔把酒言欢。

 

等他早晨回来,就会把夜间所见的景象统统画在纸上了。

 

今晚小胜要去哪里呢?绿谷出久歪着脑袋想,走到门口时眼前一黑。他好像走马观花地穿过了无数个世界。有他提刀站在黑夜里,八个头的虚影山岳般高大;有他背生羽翼困于高塔,白金的人影将诅咒驱除;有他在什么人的脊背上描绘火红怪鸟,鼓点带着木板墙一同震颤;还有火红眼睛在朝阳里熠熠生辉,金色弹壳投下轻薄的影。*

 

这就是梦吗……?

 

挂钟敲响六下,他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。爆豪胜己的面孔在眼前模糊不清,光怪陆离的影像流水般变幻。绿谷出久眨眨眼,一双手被攥得生疼,手背贴着掌心仿佛裹了一团火,他在这个清晨彻底燃烧起来。

 

爆豪胜己松开手,绿谷出久呆呆地比划:我感受到温度了。

 

木槿冒出新叶来,风里头一次带上暖意。绿谷出久盯着爆豪胜己唇角难得一见的笑意,这才发现他许久没有动过他的工具箱了。

 

 

 

 

废久,收拾一下跟我出门。

 

夏天连夜晚都闷热。绿谷出久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,又不敢违抗爆豪胜己的命令,只得不情不愿打开衣柜翻出自己的衣服。荷叶袖衬衫和灰格子短裤,白色毛线袜和深褐色皮鞋;炎炎夏夜还要打扮成这样,绿谷出久看着爆豪胜己挽至手肘的衣袖羡慕得要命。

 

门外停着马车,金色铃铛映着月光闪闪发亮。绿谷出久被赶着笨手笨脚爬进车厢,刚坐稳又见爆豪胜己长腿一抬跳了进来,车夫一声轻喝,马蹄便哒哒地在路面上踏出脆响。

 

他们穿过住宅区,花墙在月下也五彩斑斓;他们路过商业街,灯火映得橱窗金碧辉煌;落魄艺人在桥头拉响小提琴弦,画家一笔一划勾勒水中倒影;桥下搭起小小戏台,歌者提线操控木偶跑跑跳跳。

 

绿谷出久趴在窗上看牧羊女和士兵合着歌声跳舞,直到小戏台被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轮廓。

 

远山朦胧,夏虫聒噪,爆豪胜己这一路上都没有与他说话,绿谷出久也压根顾不得挪开眼睛。这一切都是那样新奇,庭院外的世界竟然如此热闹,这是在梦中的世界也未曾见过的另一番景象。

 

马车在山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。

 

木屋有一扇可以打开的天窗,窗下一匹油布盖着金属怪物。爆豪胜己拍拍它长长的鼻子笑道,今晚带你看宇宙。

 

宇宙?绿谷出久没有学过这个词,只能困惑地歪歪脑袋。爆豪胜己便与他讲太阳月亮和地球,每颗星星都有不一样的名字,天蝎座、天秤座,巨大的螃蟹和半人马;大地是圆的,天空也是圆的,航海家绕着大海转了一圈;地球周围的八个兄弟、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,火刑架在广场上燃烧,真理遭受着万人唾骂……

 

绿谷出久听得入神了,又见爆豪胜己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后跳起来兴奋道,流星来了!

 

流星?这又是一个新鲜词汇,爆豪胜己弯着腰调试望远镜时便与他解释,那是宇宙赐来的雨,对着它们许愿能够带进神的宫殿……快来看,这就是流星。

 

绿谷出久将眼睛凑到镜头前,幽深的天空如同无人知晓的海底,一群发光的鱼划过缀着宝石的沙滩;身后还有细长的尾,仿佛真的能将心愿带到神的面前。

 

请让我能够开口说话吧。绿谷出久默念,我也想发出那样好听的声音。

 

木屋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,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,一圈柴火已经淋上了油。爆豪胜己捏着火柴站在窗外,视线牢牢钉在绿谷出久毫无所觉的背后。

 

绿谷出久越来越像个人了。

 

他会生气、会难过,会像人一样睡觉、像人一样做梦,他能够感受到温度、能够感受到疼痛,有时连爆豪胜己也会不自觉地将他当做一个人类来对待。

 

但他不是。

 

他的皮肤是喷上的漆、眼睛是烧制的玻璃,睫毛是一根根粘在眼睑、唇纹是一道道细笔勾勒,他的内里是一副空壳、没了勾与线便动弹不得,他没有血肉、没有脏腑,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偶。

 

爆豪胜己半年都没再碰过工具箱,每当他摸到搭扣时总会想起冬日里绿谷出久举起手向他请求:可以不要讨厌我吗?

 

绿谷出久是他最完美的作品,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人偶,可当他真的变成了人——他还会像现在这般招人喜爱吗?

 

他想起绿谷出久第一次梦醒时对他说,我看到了你;第一次见到雪时惊异又惊叹的眼睛,刚学会走路时欢快跑来的身影;第一次握紧了手时拇指传来冷硬又柔软的触感,第一次睁开眼时璀璨的繁星——

 

嚓的一声轻响,像惊雷滚过无风的草地,火柴点燃了。爆豪胜己将它放在眼前,透过火焰看着木屋的窗,仿佛真的已经点起了柴火,将他的人偶丢在一片火海中。

 

一场流星看得绿谷出久眼花缭乱,当它们终于飞出视野时绿谷出久才直起腰;这一动不要紧,整个后背咔咔哒哒一阵脆响,绿谷出久扶着后背愣了半晌,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攥紧又松开。

 

砰咚咚,是什么声音?

 

绿谷出久挽起衣袖,球形关节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平滑的手腕,摸摸脖子也有了跳动的血管和滚动的喉结。他犹豫着伸出手摸到嘴唇,是柔软的两片,按下去还能摸到两排牙齿,他张开口,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小孩子,含含糊糊地念叨只有自己能明白的字眼。

 

风从窗户吹进来,绿谷出久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,细小的汗毛摸起来又酥又痒。爆豪胜己站在门口催道,看完就盖上布快点出来,我们回家了。绿谷出久转过身,一双眼睛亮晶晶,笑容比他做过的任何一个人偶都自然,鬓角的碎发沾着汗贴在脸颊,胸前衣衫一起一伏。

 

爆豪胜己伸出双臂对他说,来试试抓住我的手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*是彩蛋

字数正好8180,茶茶生日快乐!(赶不上日期就凑字数。我真机智

另一个版本请参考The Maker,我就不写了你们自己脑补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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